“但將人力收聚咸沙池，據(jù)地為坑，坑口稀布竹木，鋪蓬簟于其上，堆沙。潮來投沙，咸鹵淋在坑內?！碧拼鷦⑩凇稁X表錄異》中生動地描寫了古人海邊制鹽的過程。珠海海域遼闊、海島眾多。海鹽，是大自然對珠海的饋贈，也深刻影響珠海的歷史進程。從漢代至清代，香山的鹽業(yè)跨越千年，不僅為當?shù)鼐奂舜罅咳丝?，加速了經濟發(fā)展，也推動了政治沿革，在珠海歷史上留下了深刻印跡。一本香山史，半本鹽場事。珠海的制鹽史，也成為了后人研究珠海古代經濟、政治、文化的重要課題。

煮鹽（翻拍于珠海博物館）

鹽場形成，為珠海地區(qū)帶來豐富資源

海鹽、湖鹽、井鹽、礦鹽是四種主要鹽資源。曾仰豐在其《中國鹽政史》中就提出：“世界鹽業(yè)莫先于中國，中國鹽業(yè)發(fā)源自古在昔神農時代夙沙初作煮海為鹽，號稱‘鹽宗’?！?/span>

珠海地處亞熱帶，漢唐以來，大面積的灘涂和淺水海灣出現(xiàn)，為當?shù)貛砹素S富的海鹽資源。尤其是在唐宋時期，西江和北江的改道加快了珠江口島嶼間的泥沙沉積，陸和島逐漸相連，形成了天然的鹽場。珠海地區(qū)古代的制鹽工藝，以“煮鹽”為主。這是一種悠久的制鹽工藝，先以刮咸、曬灰、海潮積鹵等多種方法提取鹵水，再收集鹵水倒進牢盆內，以盆為煎，以鍋為煮，點火煎煮成鹽。據(jù)史料記載，在古代，珠海地區(qū)居民煮鹽有一套完整的過程。他們選擇海邊，砌筑煮鹽灶，置鐵鍋于灶上；備好大缸及木桶、長勺、擔桿等煮鹽工具；砍柴割草；有灶丁用長勺將海水舀至木桶，有灶丁挑水倒入鹽灶大鍋或大缸中，有灶丁添柴加火，有灶丁運鹽，亦有灶丁巡邏。

鹽灶模型

珠海市文物保護協(xié)會名譽會長、廣東省文物保護專家委員會委員肖一亭介紹，珠海地區(qū)的鹽業(yè)生產是從宋代開始才真正發(fā)展起來的，其主要鹽場分布在金斗灣內，即今山場——坦洲——六鄉(xiāng)一帶，當時是海灣地帶，這些大小不等的鹽場泛稱為金斗鹽場。所謂場，多是礦場或鹽場所在地，是不同于一般農村圩市的商業(yè)較繁盛之處。

肖一亭介紹，在金斗場諸多的鹽場中，香山場是其中最主要的一個，位于當時香山縣“南一百五十里，地名濠潭”，即今珠海市香洲區(qū)梅華西路附近。

以業(yè)占籍，灶戶編入“灶籍”

鹽，自古以來就是人們生活的必需品，也是我國古代最穩(wěn)定、最重要的專賣商品。在我國歷史上，鹽業(yè)是持續(xù)時間最長的政府專營行業(yè)之一。春秋戰(zhàn)國以來食鹽的生產、運輸、銷售等各個環(huán)節(jié)，幾乎都受到歷朝政府的嚴格管控。專營既能安定社會民生，又有利于政府稅收。

據(jù)介紹，唐代起，“鹽利”就已占全國賦稅之半，鹽業(yè)對政府的意義不言而喻。在專營的制度下，從工具到材料、從灶丁到管理者一切都由政府控制，私產私售都是重罪。宋代開始，連通路和行銷也有限制，產區(qū)和銷售都被劃定。清廷有十—個產鹽區(qū)，每個都有專屬的銷售范圍。早在漢元封元年，即公元前110年，嶺南地區(qū)已有鹽業(yè)管理制度。當時，漢武帝在全國二十八郡設置鹽官，鹽官歸中央統(tǒng)管，職級僅次于州牧或郡太守，史稱“東官”。如今的珠海地區(qū)在當時屬南?？す茌?，也是設置鹽官的二十八郡之一。

鹽業(yè)的發(fā)展，促進了戶籍制度的變革。

在明朝初期，戶籍制度的根本原則是“以業(yè)占籍”。也就是說，不同職業(yè)的人被納入不同的戶籍，承擔不同的差役，享受不同的權利。為了嚴控鹽業(yè)生產，煮鹽的“灶戶”在歷史上首次被編入了專用的“灶籍”。在籍“灶戶”享有鹽田、草蕩等生產工具的專屬使用權。他們專職制鹽，免服其他差役，且世代傳承，不得輕易變更，“灶戶”成為唯一合法的制鹽者。

“十排”確立，構建鹽場社會形態(tài)

根據(jù)《香山縣志》的記載，香山鹽場在明初有“灶戶”六圖，灶排、灶甲約六七百戶，鹽丁兩萬，形成圖——排——灶戶的三級組織結構。山場村的《渤海吳氏族譜》記載了四世祖吳東塘獲籍的感受——“東塘因洪武定天下而后承納稅鹽，是為灶戶，至嘉靖十六年撥下在本場頂補七甲陸敬，蓋鹽籍之根自公始也”。

然而到了明正統(tǒng)十三年（1448年），爆發(fā)了黃蕭養(yǎng)之亂，波及香山鹽場?！罢y(tǒng)間被寇，蘇有卿、黃蕭養(yǎng)劫殺鹽場灶丁，時鹽道吳廷舉奏奉勘合，查民戶煎食鹽者，撥補灶丁僅湊鹽排二十戶，灶甲數(shù)十戶，分上下二柵，許令筑漏煮鹽自煎自賣，供納丁課。”這條史料清楚地記載因為黃蕭養(yǎng)之亂，鹽場灶丁被劫殺，鹽官經過撥補才湊齊了“鹽排二十戶，灶甲數(shù)十戶”。

當?shù)毓賳T于是重整“灶戶”組織，將其分為上下二柵，每柵各十甲，每甲設一管理者，其下又有數(shù)個灶甲戶。所有戶統(tǒng)稱“十排”，相互間曰“排親”?！笆拧钡拇_立，構建出鹽場社會的基本組織形態(tài)。

香山場鹽戶歷史考證

“明洪武初，于下恭常地方設立鹽場，灶排二十戶，灶甲數(shù)十戶。分為上下二柵，名曰香山場……合上下柵統(tǒng)名十排，相呼曰排親。”光緒三十四年（1908年）重修的珠?！断闵酱湮㈨f氏族譜》中，就收錄了《十排考》，文中敘述了明初香山場灶戶立籍，組成“十排”的情況。

到了萬歷年間，鹽政改革，十排人擁有了更多的生產和經濟自由，他們修族譜，建祠堂，立墟市，開始了宗族的建構與擴張。直至今日，吳、黃、楊、譚、韋、容、張、林、劉、盧、徐、鮑依然是珠海本地的大姓。

在如今的珠海山場村有一座城隍廟，它坐西北向東南，面闊十米，進深二十二米有余，分前殿、中廳、后殿，始建年代不詳，宋代即已存在，歷代多次重修，乃香山地區(qū)歷史最悠久之廟宇。城隍信仰盛于唐，至宋代，祭祀城隍更被列入朝廷祭典,在各州縣衙所在地廣建廟宇。隨著城隍神的世俗人格化，不少鄉(xiāng)賢去世后被鄉(xiāng)里尊為當?shù)厣竦o。據(jù)悉，供奉于香山場城隍廟中的城隍爺，就是元代香山鹽場的一位廉潔鹽官——譚虔源。

鹽業(yè)發(fā)展，興起一座城

由于鹽業(yè)在許多朝代實行專營制度，鹽業(yè)在香山早期的歷史中不但支撐了經濟，也推動了行政建制。香山縣的成立、變遷與“鹽”始終相連。唐初，政府在濠潭（今珠海山場）設立的“文順鄉(xiāng)”，應可算是今珠海地區(qū)、中山地區(qū)、澳門特別行政區(qū)最早的行政機構。管轄范圍包括今天的石岐、南朗、三鄉(xiāng)、前山、南屏、唐家等地。香山其他的區(qū)域仍由東莞縣管轄。唐至德二年(757年)，為防止海盜對鹽場的滋擾，保障鹽的正常運輸，文順鄉(xiāng)境內設置了軍事營鎮(zhèn)——“香山鎮(zhèn)”?！版?zhèn)”是唐代一種軍事組織而非行政建制，只在軍事要地設置。

北宋元豐五年(1082年)，廣東運判徐九思采取香山進士梁杞請求，向朝廷提出了建縣的請求。雖然朝廷沒有應允，但在原香山鎮(zhèn)所在地建設了軍事營寨，改名“香山寨”，設寨官，招軍士，加強了治安管理。

到了南宋時，香山仍隸屬于東莞縣，行政級別不高，但靠著優(yōu)越的自然條件成為不容小覷的鹽場。南宋紹興年間，香山金斗鹽場的產量，達到一萬一千五百石。

但是，因為行政級別的限制，香山的鹽要先經水路送去東莞，再轉廣州，然后才分發(fā)各地，曲折運輸虛耗了成本。同時，受限于地方官員的級別，也難以妥善管理相關事務，“立縣”就成了順理成章的解決之道。

南宋紹興二十二年(1152年)，香山地區(qū)進士陳天覺建議“改鎮(zhèn)立縣”。在這份奏請“香山立縣”的建言中，上奏者陳天覺一語道出了改制的關鍵緣由——“以便輸納”。東莞知縣姚孝資根據(jù)陳天覺的陳述，上奏朝廷后獲準。當年，“香山縣”正式設立。為擴大縣境，東莞、番禺、南海、新會四縣的瀕海之地部分島嶼劃入香山縣管轄。

由于地理環(huán)境等眾多因素，到乾隆十三年（1748年），香山場被遷往遠離珠江口的三灶地區(qū)。乾隆五十四年（1789年），香山場被奏請裁撤。滄海桑田，香山的鹽業(yè)走過千年，對歷史上珠海地區(qū)社會經濟的發(fā)展、政區(qū)格局的形成，以及社會生活、宗族變遷等方面，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。同樣，珠海地區(qū)先民篳路藍縷、艱苦創(chuàng)業(yè)的精神，也在歷史上留下標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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珠海鹽業(yè)發(fā)展脈絡

漢元封元年（公元前110年），漢武帝在全國二十八郡設置鹽官，南?？槠湟?，今珠海地區(qū)屬其轄地。鹽政管理機構設于今深圳市南頭鎮(zhèn)，鹽官歸中央統(tǒng)管，職級僅次于州牧或郡太守，史稱“東官”。這是關于嶺南地區(qū)鹽業(yè)管理制度最早的記載。

唐宋時期，西江和北江的改道加快了珠江口島嶼間的泥沙沉積，陸和島逐漸相連，灘涂和淺水海灣也大面積出現(xiàn)，形成了天然的鹽場，比如磨刀門以東的“金斗灣”，一個大型鹽場就在這里出現(xiàn)，逐漸聚集勞動人口。

唐初，政府在濠潭（今珠海山場）設立的“文順鄉(xiāng)”。管轄范圍包括今天的石岐、南朗、三鄉(xiāng)、前山、南屏、唐家等地。香山其他的區(qū)域仍由東莞縣管轄。

唐至德二年(757年)，為防止海盜對鹽場的滋擾，保障鹽的正常運輸，文順鄉(xiāng)境內設置了軍事營鎮(zhèn)——“香山鎮(zhèn)”，鎮(zhèn)所在地濠潭。“鎮(zhèn)”是唐代一種軍事組織而非行政建制，只在軍事要地設置。

北宋元豐五年(1082年)，香山地區(qū)的鹽場發(fā)展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人口，當?shù)毓賳T于是向朝廷提出了建縣的請求。朝廷沒有應允，但在原香山鎮(zhèn)所在地建設了軍事營寨，改名香山寨，設寨官，招軍士，加強了治安管理。

南宋紹興二十二年(1152年)，香山地區(qū)進士陳天覺建議改鎮(zhèn)立縣，東莞知縣姚孝資上奏朝廷后獲準，“香山縣”正式設立。為擴大縣境，東莞、番禺、南海、新會四縣的瀕海之地部分島嶼劃入香山縣管轄。

元至元二十年(1283年)，香山私鹽商販陳良臣因不滿朝廷對鹽政的整頓，煽動東莞、香山、惠州鹽戶萬人，發(fā)動武裝暴動，“所過州縣傾動”。雖然暴動很快即被鎮(zhèn)壓,但鹽戶在當?shù)厝藬?shù)之眾、勢力之大可見一斑。

明初，西江與北江河口不斷淤積，政府于是大力推行屯田政策，以恢復農業(yè)生產。從明初至明末，開墾的田地增加約11萬頃，主要集中在珠江口西南岸，以香山、順德、番禺三縣為重。

明洪武元年(1368年)，香山場大使曹瑛創(chuàng)建香山場鹽課司，嚴格管理各項鹽務。同時政府也每年調撥附近州縣倉儲或兌換軍米來撫恤灶戶，香山場的鹽產走出了元末明初的低谷，再次復蘇。

明洪武二年(1369年)，嶺南地區(qū)設廣東和海北兩個鹽課提舉司，香山場屬廣東鹽課提舉司，各鹽場大使或場官總管生產。香山縣成為周邊地區(qū)經濟最發(fā)達的地方——“魚鹽為一郡冠”。

明洪武十四年(1381年)，明朝廷下令天下人各以“本等名色占籍”，不同職業(yè)的人占有不同的戶籍，分軍、民、匠、灶基本四籍，其中“灶籍”為煮鹽灶戶，灶戶從此正式入籍。

明正統(tǒng)十三年(1448年)，香山鹽業(yè)受蘇有卿、黃蕭養(yǎng)農民起義波及，灶丁或死或逃，人數(shù)大幅減少。但朝廷仍按舊例征收鹽稅，使得灶丁苦不堪言。時任廣東鹽道吳廷舉，采取撥補灶丁的措施才勉強湊夠灶排二十戶、灶甲數(shù)十戶。

明萬歷二十五年(1597年)，圍沙墾田推動了農業(yè)、捕魚業(yè)和養(yǎng)殖業(yè)。香山場附近的苗田日漸擴大，鹽田縮減，鹽產大不如前，但政府征收的數(shù)額卻沒有改變，大量的鹽戶于是逃離鹽場。香山知縣但啟元因此向朝廷申請大幅削減稅負,鹽戶感念于心,為他建祠立碑。

明天啟六年(1626年)隨著沙田開發(fā)和鹽戶逃亡，香山場陷入無鹽可賣的境地，商人亦不來此買鹽，鹽場漸漸被改筑成稻田，最后香山場大使被朝廷裁撤，鹽場生產有名無實。

清康熙元年(1662年)，清初,朝廷施行“遷界”“海禁”，香山場附近的沙尾、北山等鄉(xiāng)奉令內遷，鹽場灶丁減少154人，僅剩444人，鹽課司一度被撤銷，直至康熙十二年得以復界，召回流亡灶丁。

清乾隆三年(1738年)，時隔一百余年后，香山場重設大使，然而理由卻是“該場地方灶座甚屬零星，必得專員料理，方無貽誤”，可見鹽場的荒蕪和生產力的低落。

清乾隆十三年(1748年)，由于香山場鹵氣日淡，灶丁開始向西南開發(fā)鹽田，三灶島鹽業(yè)隨之興起，大使衙署也遷至三灶島。鹽場帶動了三灶島其他行業(yè)的發(fā)展。“村墟易米鹽為鈔,疍艇提壺酒換魚”,生動描繪了設立鹽場后三灶島的市井樣貌。

清乾隆五十四年(1789年)，香山場被朝廷下令徹底裁撤，并將鹽田改為稻田。這個從唐代開始的古老鹽場至此畫上句號。道光年間，香山場完全脫海成陸。

（文圖/羊城晚報全媒體記者 錢瑜 吳國頌 鄭達）